月语

松云山成精了14

 * ooc 致歉

*人物归木苏里

*夏了归我

 *何故变成燕砯了!

*姐妹们看完给个红蓝小手哦




众人穿过这扇门,周遭一片白雾,长风卷过带着草木和花香。

闻时一睁眼就看见了无相门外候着的沈桥。

沈桥站在那,挥了下手,将伞递过去,笑着说:“闻哥,我们回去一起喝壶热茶吧。上次你走时说好了的。”

闻时略略看了沈桥,低头接过伞:“现在你可以接着看夏樵长大,你回去后他会接着有个家。”

远处。燕砯撑着油纸伞,夏了则一下一下的勾着。 手上和自己手上一模一样的链子。两人向这边走,夏了看着沈桥:“劳驾两位别再吓唬一次司机了。”

夏了从燕砯口袋中摸出了一团棉线,手指灵活地一勾一扯,那团看似凌乱的线便飞快绕在他右手五指间,左手扔出去一个东西,别人不知道,闻时可太熟悉了,这是一只由无数奇门遁甲和阵法造出的由卜宁灵物和夏了灵相凝成的好似琉璃雕成的白泽。

那个小团落到地上,轰然被一股白雾笼罩。

霎时间,劲风乍起!呼啸着穿过整个回廊,是白泽的清啸。

再睁眼,就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那,身着一身白色长衫,直到长衫底部才有红色的火焰暗纹,长发用山间折的松枝挽了一个髻,墨一样铺在身上,再奶呼呼的脸,也掩不住他本身安宁和诸事不过心的的淡漠。

不过安宁?淡漠?这只是错觉罢了。知晓内情的闻时表示。

小娃娃随手从身上摸了几颗石子扔在地上,就地开了一道阵门。黑洞洞的阵门凭空出现空中,四周绕着白色的雾气,潮湿冷腻的风从里面轻吹过来:“少爷,小祖宗,这边请。”

明明是好听的声音……

一开口怎么这么欠呢?

少爷——因为夏了平时特挑嘴还动不动就扔了个摊子就睡了

祖宗——笑死,作为夏了的傀白泽表示:谁不知道闻时是松云山上唯一的小祖宗?

然后回过头向沈桥微微拱手:“幸会,在下白泽。”

众人一起穿过这黑色的长廊,不过几分钟就到了沈家别墅。

大小召已经接过夏樵在厨房翻箱倒柜找出的茶,很熟练的烧水泡茶,尘不到一副十指不沾尘的模样坐在沙发上,老毛和夏樵站在门口静候闻时和去接人的沈桥。

沈桥率先带路进门。

一进门,夏樵就对着沈桥“嗷”:“爷爷,我们已经煮好茶了!”

转过头对着闻时说:“哥。”这傻子犹豫半天蹦出来一句,“这次我们有钱了。”然后强调了一句  :“地下室还是堆满的,用不同的东西装着,码得整整齐齐。”

闻时此时的脸上一瞬间有一点恍惚,并表示不能理解夏樵说这个做什么?

夏了倒是明白了,笑嘻嘻的接了一句:“毕竟‘   别的好说,没钱使他焦虑,他有点不想活了。’”然后端着一张认真的脸和闻时说:“闻时,没钱可以挣钱,再不济可以去找找当地黑社会黑吃黑,不想活是不行的。”

话还没完全说完闻时的傀线在他的手指头上瞬间张开,根根冒着寒光向着夏了甩了过去,每一根线的角度都极其刁钻。

夏了退步仰身甩线收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拉着自己一根根躲过。

“师父,师弟要恼羞成怒了!”夏了一边闪躲一边靠在自己的傀线上来回借力,飘飘忽忽的窜入了沈家别墅。

雪人紧跟在后面,脸上还是那副霜雪似的样子,如果不看他的举动真是一丁点儿也无法将“恼羞成怒”与他联系起来。

一进屋,闻时就觉出屋内比屋外气温要舒适的多,像是尘不到在松云山上用的小法子处理过,白泽不知什么时候去过了松云山将药材了回来,老毛接了药就动作娴熟的去处理草药了。

刚刚还在皮的夏了正在卫生间里……“翻修”。此时将卫生间弄的古香古色,连浴缸都成了木桶。

一边将老毛处理过的草药用傀线绑过去注灵、放入草药包动作一气呵成。

闻时一闻就知道这药是做什么的。也知道夏了是为谁拿的药,随及默默无言的转身去大厅坐着了。

毕竟……

不泡药这件事找夏了拒绝不会有用,找尘不到去说夏了才有一点可能会听。

主要是……

连尘不到受伤夏了都敢煎了药让闻时去盯着喝,悄悄给屋里点上特制的药熏。

他做到沙发上跟抱着胳膊的尘不到目光相对,正在认真地贯彻一个策略,叫做敌不动我就一动不动。

尘不到直起身体,半遮住闻时的眼语气中带着笑意说:“眼睛这么大就别瞪了,瞪掉了还要帮你捡。”

但是……

当闻时再次被夏了半催进卫生间时看见屋中间一个大浴桶,盛得满满的。

药早已化散进水里,乍看起来很浓,味道……辣极了。

闻时:“……”

这哪里是要泡澡,这分明是要腌山货。

闻时扭头就走。

夏了觉得此时应该让师父去拦,所以完全没有动,就跑去厨房听着大小召一起说说笑笑,安静的在一边码着食材。

燕砯则在一边给夏了打下手,一边问等会做什么。

远处,闻时扭头盯视拦住他的尘不到。

尘不到底声哄他:“雪人,听话,进去。”

尘不到低低沉沉的嗓音响起来:“生死里走一趟,你说毫无影响就毫无影响?”

闻时红着脸扭头进去。

热水包裹着他整个身体,先是皮肤变得暖热起来,接着便是每一处骨缝关节……尤其是隐隐难受了很久的手指。

真正的药汁并没有那样辛辣的味道,相反,其实是好闻的,很容易让人定下神来。

闻时听见尘不到说:“泡半个时辰。”

等他抓住桶壁,从药汁里抬起头,就见门吱呀一声阖上。尘不到的脚步很轻地远了。

说是让他安安静静泡半个时辰,中途居然真的一个人都没有来。但闻时也没顾得上这些,因为没一会儿他就在药的作用下昏昏欲睡。

等他浑身上下每个关节骨缝都被泡得熨帖舒服,从迷糊的状态里睁开眼。就看见尘不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就靠在门边。

“醒了?”尘不到偏头看过去,“你倒是会掐时间,不多不少,刚巧半个时辰。”

气氛有一丝微妙。

好在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这种气氛。

夏樵在大厅桌边趴了一会儿,闻着浓浓的的饭香,又想到夏了说等闻时出来再开饭,忍不住的想叫他哥。

“哥——”他叫了一声。

闻时听到小樵的叫声了,但没有应。

夏了此时从厨房端上最后的糖醋鱼(闻时不是爱吃甜的吗,我个人认为糖醋鱼他应该会喜欢。)抬头看了一下时间。

温和轻飘的声音带着穿透力从大厅传过去:“我在药浴里面加了几味药。你现在应当是可以吃东西的,糖醋鱼都好了。怎么还不下来?”

闻时这才应声:“等着。”

尘不到看着自家小雪人明明很馋,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不着痕迹的从用毛巾擦头发,变成了用傀术吸水,偏过头去闷笑了一声,将衣服放在一边转头下楼。

这栋房子还是第一次那么热闹,几乎挤满了人。

沈桥,夏樵,闻时,尘不到,大小召,老毛,夏了,燕砯几人围成一桌吃着普通的家常菜,可能是因为夏了手艺不错,可能是因为沈桥跟夏了问了每一个人的忌口和偏好,可能因为屋内萦萦绕绕的烟火气和不冷不热的温度……总能让人想到圆满。

这世间有时候就是很神奇,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痕迹,都能让流离不定的人找到一个归处。

饭桌上众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家常话,或许有些平淡,有点无聊,但没关系,有家常两字足矣。

饭后——

一个枭鹰似的影子掠出窗户,翅羽扇子似的张开,隐隐流动着金色。

它在盘旋一圈,稳稳落在夏了从松云山顺手拎来的鸟架子。

大小召变成了猫咪大小的白虎,趴在谢问从西屏园搬来的窝里。

夏了借了夏樵的房间补觉。

白泽有着和他主子一样嗜睡的习惯,正趴在沙发上睡觉。

尘不到一如往昔的煮水烹茶。

闻时就坐在他身边。

……

(发现少了三个人没?)

是的,燕砯带着沈桥领路去找张碧灵,结果被夏樵跟过来当尾巴。

一到周煦家,周煦是不紧张的,但张碧灵已经紧张的不知到要做什么了。

燕砯将周煦身份的部分章节传给了张碧灵。

张碧灵再一阵恍惚后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心情难以言表。

但是她也明白直接传给她而不是传给周煦必然是有原因的,张碧灵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态一如原来将周煦赶出了大厅。

燕砯开门见山的说:“明天的笼周煦最好去一下。”

然后怕张碧灵担心。   加了一句:“不会有危险,但实在不想去也可以不去。”

当然不会有危险。张碧灵在心中暗道:祖师爷(尘不到),金翅大鹏(老毛),(闻时)傀术老祖带队能出事就有鬼了。

但是随及燕砯加了一句:“不论这个笼他去不去,松云山大阵他是一定要去的。而且……他总是要学这些的。”

事实上,张碧灵在知道周煦身份时就知道自己这些年揽着不让周煦入笼是错的了,对这好意的提议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周小煦同学在今天就提前被亲妈赶出了家门。


第二天

在夏了扔了一个傀去照应那个溺水司机后,众人出发去往三米店。

这里原本有个面积很大的地下商场,卖着杂牌的衣服和鞋包饰品,还有个超市。

结果这块地下通道总积水,时不时就得封起来排水清理。超市没撑多久倒闭了,地下商场也彻底没了人,关店撤柜了。

偌大一块地方就成了废弃的空地。

因为阴森森、湿漉漉的。不知哪个鬼才店主觉得这里氛围合适,把整块地盘下来开了一家沉浸式的恐怖密室。

这家店总共就一个故事、故事名跟店名一致三米店。

于是后来说起“三米店”,既是指这家店,也是指这片地下区域。

楼梯两边堆着久未清理的垃圾,角落甚至长了草。

前几天下雨的痕迹居然还没干,水沿着楼梯往下淌,在最底下形成了一小片水洼,隔一会儿就会响起滴水声,在整个底下空洞洞地回响。

周煦一下去,就感觉阴惨惨的,跟地面简直两个世界。

他穿着短袖,明明没有风,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同心虚加害怕的还有夏樵。

“这地下通道没人走么”周煦说。

“没人走么”

“走么”

“么。”

整句话幽幽地回荡了三遍。

周煦“……”

由于大小召喜欢八卦周围的各类鬼故事并以转述给别人取乐,于是夏樵从昨晚起就成了两个丫头的快乐源泉,至此对这里的故事了解的清楚一些。

夏樵:“自从三米店关了,哦不对,自从它开了,这里就没什么人走了。”

      “什么人走了。”

      “人走了。”

      “了。”

周煦已经不想说话了,这他妈气氛太足了,不愧为夏了口中所说“有点凶的笼”。他心里其实很虚,但他死要面子,只得走在夏樵前面跟着毫不在意的闻时身后硬着头皮往里拐。

这里信号太差,地图上的指针已经开始乱转了。周煦攥着手机,靠着那点屏幕光给自己撑场面。

好在身后的金翅大鹏(老毛)给了周煦和夏樵一些安全感。

过街的通道绕在那家店外围,墙上张贴着大幅的海报,从这头一直延续到那头,没有什么过于血腥的画面,只有一双双眼睛从柜子缝隙里、床底下、厕所隔间上面,窗帘后、镜子里各种引人遐想的地方露出来。

人在通道里走着,就感觉海报上的眼睛一直在身后,默默地盯着你的背影。

太操了。

周煦在心里骂,嘴上却说“感觉也还行嘛。”

夏樵干笑两声,夸道“那你别拉着我抖。”

为什么夏小樵同学还说的出话,以及抖得不是很明显呢?

可能因为小樵正在拽着老毛吧。

你问为什么不拽着闻时?

因为夏了觉得小樵太亮。

“你之前说从大小召那里听过一点这家店的故事,讲讲?”周煦把声音压低,这样回声就小了。

“他家密室里有很多道具,摆件,是全国各地收集来的,据说都被传过闹鬼。”夏樵说。

周煦“……”

这得多傻逼的店主,才干得出这么狗的事

海报的中段终于出现了断点,那里有扇门。挂着发黄的塑料门帘。

“那门进去就是了。”夏了说。

位于首位带路的夏了指了一下。

周煦刚用力拉了一把夏樵并不动声色吸了口气。

结果,他气还没吸完。

闻时眼都没抬,撩开门帘进去了。

果然,正对着就是“三米店”几个大字。

周煦本以为会看到挂着锁的玻璃门,店里堆着不用的东西,到处都蒙着灰。谁知玻璃门是有,但人家没锁

人家敞着呢。

店里也并不是一片漆黑,而是亮着几盏幽幽的小灯。收银台后面坐着一个长头发的女生,她很奇怪,脸已经转过来了,眼珠却慢半拍。

当她视线缓缓移过来,看向几人,咧开嘴笑了一下,说“来玩密室啊”

其实,说句实话,挺吓人的,但是……

就见第一个进去的闻时扫了一圈连眼神都没有一点波动,也不看那个吓人的姑娘就冷冰冰的站在一边当他的“雪人”。

跟在闻时身后的尘不到还有心情向着那个鬼气森森的姑娘点了下头回了句“来玩。”

夏了上一世虽有心脏病但胆子奇大,最喜欢看的就是恐怖/无限流小说,这一世当了判官又不知道见过多少实物,已经习以为常了。

燕砯,笑死《全高》里什么没见过?

但是,垮就垮在夏樵和周煦身上了。

周煦脑子一片空白,现在处于一种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精神变傀状态。

对于夏樵身后的金翅大鹏也保证不了他摇摇欲坠的安全感。

夏樵只挺了一秒,就上前一步抓住闻时的胳膊,无声无息滑到了地上。

闻时:“……”

然后在闻时的瞪眼下,被霍霍最久的走在最后的老毛最先上前将断气的夏樵拎走。

“还不进?”闻时被吵得有点不耐烦只着门问那个女生。

那女生可能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客人”,好半天没接上话。

气呼呼的自顾自啃着袋子里面的东西吃。那玩意儿白生生的,还带脆骨。对方嘴唇鲜红,惨白的腮帮子鼓着半边,嘎吱嘎吱地嚼着。

断气的夏樵魂都没了,气若游丝:“她吃的好像手指头。”

周煦“那是泡椒凤爪。”

夏樵:“凤爪没那么大。”

周煦“你别说话”

女生吐掉一节骨头,看着除周煦和夏樵外都面无表情的人,有几分不满的对说“哦,咱们密室是8人起,现在人不太够,还得再等等。”

收银台里变了调的门铃“叮咚”响了一下,撩开门帘印入眼帘的是张岚和张雅临。

“小姨,小叔。”周煦一下蹦过去,“你们也来了!”

张雅临一看到闻时就一脸朝圣的样子,激动的整个人说不出话,只含含糊糊的应了周煦几声。

张岚回想着空间内的社死也不太想说话,在戳了几下弟弟无果后,低头行礼,然后闷声说:“我们过来看看,想帮个忙。”

众人自然不会拒绝,还贴心的将目光转向别方。

燕砯随手在柜台上一敲很随意的问:“现在能玩儿了吗?”

女生抓起一个对讲机,问道“小花、小花,能玩吗”

对讲机滋滋响了一会儿,一个空洞洞的男声从里面响起“快了,让他们稍等一下,等前面的客人结束。”

女生又抓着对讲机说“小花,小花,这波客人到齐了。你速度快一点,不然客人要走啦。”

对讲机滋滋响了一会儿,还是那个幽幽的男声说“好了,上一波客人结束了。他们可以进来了。”

虽说屋内其余人都毫无反应,但周煦和夏樵依然觉得眼前一黑身后一寒。

在自家小姨和小叔的撑腰下,周煦已经敢向这个女生问话了。

周煦盯着往密室去的那条幽深走廊,咽了口唾沫说“上一波结束了”

女生点了点头“对啊。”

周煦“那人呢”

女生也笑着看他,幽黑的眼睛弯着,像两条细细的缝。

夏樵觉得这傻子还不如不问呢。

这么明显的问题,回答了一定会更吓人。

这笼里除去他们两人还有谁会被吓到?

没有!

虽说收银的女生对他们没被吓到感到不满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在准备密室道具,她给这8个人塞了两个对讲机,两个蜡烛形状的小灯。

嘱咐了一句“自己分配”,然后走到看不见尽头的走廊边,指着里面说“麻烦几位来这里。”

尘不到倒是配合得很,早早倚在走廊墙边。

这人明明身形很好看,却很少会直直站在哪里,永远会找个地方倚着、或者靠着。不过这也有好处,因为他个子很高。虽然病歪歪的,但完全站直的情况下,会给不少人带来几分微妙的压迫感。

闻时走过去的时候,就看见谢问远远看着这边,目光落在他身上,很深,也很沉静。

静到像一种长久的注视,又好像只是在出神。

等到了近处,谢问却已经敛眸看向了那个收银女生,在等她下一句话。

“走廊很窄,只能一个人过。所以你们得一个跟着一个,站成一列。”女生说。

闻时看着谢问好一会,然后垂下眸:“你站前面。”

“出息了,站在原地不动还能呆住。”谢问晃了晃他的手,牵着闻时站在了闻时前面

闻时回过神来,这个笼里凉寒气重,牵着他的那只手却是温暖的,一如当年。

夏樵像一条尾巴一样跟在闻时身后。

周煦紧随其后,两人先后挤开了,想跟在,自家老板身后的老毛。

张岚和张雅临跟在周煦身后。

再往后是早站好了的燕砯和夏了。

可怜的老毛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

还是夏了看不过眼了,这才将其拉到张岚和张雅临身后。

比起站位,打头的两位显然更关注另外一个问题。

这个笼没有笼心。

或者说,没有明显的笼心。

这里有且仅有一个建筑,就是这个建在地下的密室,而他们已经在里面了,没用任何技巧。要么这就是笼心,他们误入就直接进来了。要么这次的笼心不是建筑,而是这里的某个东西。

不是女生催他们,而是他们刚想催那个女生,什么时候进。

结果,他们刚站好,那个女生就咯咯笑着说“把手搭在前面那人的肩膀上,就可以了。”

走廊又窄又深,她的笑声带着回音,就像贴在人耳边。所有的灯都熄了,整个走廊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那个女生也再没有声息。

闻时排在第二,跟着队伍往前走。但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脚步声上,而是在身前牵着他的那只手上。

其实尘不到在闻时小的时候用常用手牵着闻时,尤其是下山的时候,只要人一多,他一定会不一只手拉着他。

但其实在闻时大一点之后就再也没有让他牵过。

那种触感实在微妙,闻时在黑暗里眯了一下眼。

他想,自己果然还是不习惯跟人长时间皮肤相触。有点太亲近了。

某一瞬间,他想抽一下手,让谢问的手松开一些,让那种微妙感淡一点。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动。

也许是走廊太暗了,周围太静了。他任由身前那个人拉着。

身前又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像谢问平日一样压在嗓子里,有点闷。

闻时垂眸听着,步子未停。

又走了两步后,他忽然刹住了脚

因为他手上那只手纹丝不动

谢问一直在闷声咳嗽,但搭着他的那只手却连一丝震动都没有。

就好像那只手和身体是割裂的,并不相连。

又或者,连声音都是假的。

闻时皱着眉,拉着“谢问”的手一用力,却抓了个空。

手上的触感在他反应过来的瞬间消失了,咳嗽声也戛然而止。

“谢问”他压着嗓子叫了一声。

除了自己的回声,没有任何应答。

他身后是空的,仿佛从来没有站过谢问这个人。这一瞬闪过的念头让他有点不舒服,在原地怔了片刻。

很快他又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已经停下了,身后的人却一无所知。

脚步声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了,走廊里一片死寂。

忽然,闻时背后传来了“吱呀”一声响,就像有人打开了一扇老旧的门

结果没有几分钟。

不!

几秒钟!

旁边忽然一声“轰”响,活像是什么人引爆了什么炸弹。

就听一个声音和气中带着点冷的响起:“这种程度的东西就不要想冒充夏了的手了吧。”

灯泡终于正常亮起来,照得屋里一片冷白。

燕砯眨了下眼,向闻时笑着点了下头。

闻时皮肤本来就白,被老式的白灯泡一照,就更没有温度。他似乎是服了,面无表情地打量了燕砯一番,想对燕砯说其实没必要弄那么大的声音,但闻时顿了一下转头看起了屋内的布置。

这是一间书房,有着一整面墙的红木书柜和一张厚重宽大的书桌,桌上是日历、皮面本子、钢笔以及一盏翡翠色的台灯。

桌后搁着高背椅,样式半中不西,地上是灰褐色带织花的地毯。

“有点小洋楼的风格。因该是民国初年的时候。”燕砯站在一边一本正经的点评。

闻时听着没吭声,心中默默将这个时间记住。

没一会儿,整个房子里都响起了一个女声“这个密室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

“民国初年,三米店这座洋房别墅里住着一位姓沈的富商,经营茶叶生意。夫妻俩应酬繁忙,常去北平和天津卫,一呆就是好几个月,很少在家。家里常住的是他妻子,四个孩子一个儿子,三个女儿,管家、奶妈,教书先生,做饭婆婆以及奶妈的儿子。”

“孩子们从小就在一起玩,楼上楼下、院前院后都有他们的踪迹。”

“直到某一天,有人不见了。”

“失踪的是富商大女儿,叫沈曼怡,11岁。”

“管家和奶妈在书房里焦急打转,其他人被恶作剧锁在了不同房间里。管家说先把其他人放出来,一起想想办法。奶妈表示同意。”

这段话说完,屋子里安静下来。

两个人都在同一时间意识到管家和奶妈的身份问题。

身份如何不知道,反正对视一眼后。

闻时扯紧了手指上缠绕的白棉线。

燕砯收起了拎着的炮筒,换了一把小一点的,轻松得就好像刚喝完下午茶。

伴随着硝烟和密密麻麻闪着寒芒的傀线,门阵亡了。

闻时垂着手,表情有一丝浅淡的不耐烦,可能是被硝烟刺激出来一点火气。他手上的白棉线还没收,交错地绕在长指间,有些绷得很直,有些垂坠着,倒像是某种凌乱的装饰。

燕砯看了一眼地上门的残骸,两人抬脚就走。

出门的一刹那,书房里的灯忽然自己熄了,一串脚步声从他身边经过。

就像有个小孩穿着黑皮鞋,跑进了走廊深处。这次,他听见了大东说的笑声。在走廊里轻轻回荡了一圈,消失了。

这栋民国初年的洋房设计得很压抑,走廊是个四方形,俯瞰应该是个“回”字。外围是一圈房间,里面是楼梯。

这间书房就夹在转角。往左是一条路,往右又是一条路,长而幽深。

闻时以前也见过类似的房子,当时就觉得设计的人跟房主一定有仇,毕竟这格局太适合闹鬼了。

他没找到走廊灯,只能借着楼梯间里透出的一点光往前走。

没走几步,他就感觉走廊尽头有个人影,直直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闻时转头一看,他们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两人。同样无声无息地,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闻时瞳孔缩了一下。

他缠着线的手指已经抬起来了,又很快放下因为他看见身边的人影也抬了手。

那不是什么突然出现的鬼影,而是镜子。

燕砯扫了一眼随口说:“应该是镜子,这个年代的屋子里走廊里总会有几面。”

闻时绷着脸,没说话,有病吧在这里嵌镜子,这个设计还不够闹鬼吗?

其实不止一面,整个墙都是镜面的,像衣柜一样被雕花木框切割成了 

窄长的竖条,成了一种繁复华丽的装饰。

人从这里走过,镜子里便影影绰绰。

闻时再次抬头看向走廊尽头,意识到那边的墙上也有镜子,那个直直站着的人影可能就是他自己。

“先找人。”闻时没再管那些影子,径自往前走。

燕砯问:“你玩过这东西么”

“什么”

“密室啊。”

“没有。”

一位95年过世的人哪能玩过这种东西,但他进过的很多笼,都跟这里差不多。所以他没觉得不适应。

然后燕砯笑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我忘了95年了。之前排队时夏了说等出了这个笼带你去一个真密室玩儿。”

闻时没说话,燕砯毕竟不是尘不到看了一阵也没看出闻时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如果闻时不去那他就可以约夏了出门吃饭,看个电影或是逛个夏了喜欢的漫展之类的。

不过燕砯还是友情提示闻时:“笼跟密室一结合,估计挺不讲道理的。而且出了空间我和夏了会忘记剧情,剧透不了。刚刚那个广播不是说么,要管家和奶要咱们两个去找齐其他人,那很有可能其他人的房间根本没法从里面打开,没准连门把手和锁孔都没有。”

果不其然,他的话很快得到了印证。

闻时走过一段镜面墙,终于看到了一扇房间门。他摸了一下,没有摸到门把手和锁眼,整扇门就像一个木块,严丝合缝地嵌在墙里。

燕砯说“不过这设计也太奇特了,民国初年怎么会喜欢这种门。”

闻时说“那阵子流行。”

衣柜里藏个卫生间,墙推开其实是扇门之类的。

也对,燕砯觉得流行是种挺不讲理的事。

不过夏了上一世是设计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对这种门有兴趣。

夏了不在,如果他在就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没兴趣。

闻时敲了敲那扇门。

两人就听见门里一阵乒乓作响,可能是谁被吓了一跳,撞倒了东西。

过了片刻,一个哑声哑气的嗓音在门后响起“谁”

燕砯看闻时没有回应的心思就自己回了一句:“周煦。”

里面一听,立马叫道“燕哥是你吗?燕哥”

周煦立刻活了过来,在里面叫道“你出来了你怎么出来的我这门连个把手都没有,靠我他妈找了半天铁丝,捅都没地方捅。”

这次燕砯没有出手,主要是不确定内部有多大空间,够不够炸。

闻时手一伸线一甩,顷刻间,火星四溅,整扇门被切成碎片。

门后露出屋里的场景。

这是一间卧室,应该是个小女孩的,满眼都是藕粉色,床上还挂着纱帘,十分梦幻。

周煦就站在这片梦幻里。

他看着倒下的门,半晌才反应过来,讶异地看着闻时“卧槽”

闻时没理他就冷冰冰的站在那。

燕砯招了招手说“走,先去找其他人。”

他们刚抬脚,房间里的灯也忽然熄了。

走廊再度变得一片漆黑,好在周煦手里有个蜡烛形的小灯,再加  上金翅大鹏在前面开道,翅膀边缘是若隐若现的金色,显得没那么可怕。

周煦隔壁还有两间房,一间位于墙中,一间在拐角。

闻时和燕砯各自敲了门,等屋里的人回应,结果等了几秒,没有任何动静。

“会不会是害怕”周煦没好意思说,刚刚在房间里突然听到敲门声,别提多瘆人了。他是第六感比较灵,感觉外面是认识的人才会应答。

周煦忽然想到好像除了夏樵和他自己这一群人就没个会害怕的。

“人呢谁在房间里出个声,不然不给开门。”周煦的公鸭嗓嘎嘎叫着,想给屋里的人一个提醒。

可是依然一片死寂。

“会不会这里没人”周煦问,“如果每条长廊格局差不多,这里的房间还挺多的,关人绰绰有余。”

刚说完,闻时感觉不太对,伸手推了一下那扇门。

就听轰然一声,大门板板正正地倒在地上,很显然,已经被人开过了。

这下变成大东惊呆了,他依葫芦画瓢,也推了一下自己面前的门。

果然,也倒了。

周煦“卧槽”一声,撸起了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灯借我用用。”闻时说了一句,正要去拿他手里的小灯,查看一下铁楔子的边缘。就听见侧边走廊传来了说话声。

“闻时,我正找你们呢。”

走进了,闻时勉强看清了他的模样,是夏了。

夏了不紧不慢的从那边过来,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着。

周煦听了这话,放下心来“你这门你开的啊”

夏了朝那两扇门扫了一眼,摇了头道“不是。”

“我说呢。”周煦长出了一口气,气出了一半噎了回去,“不是你开的门?!”

嗓子都破了音。

夏了正要开口,闻时就听见了拐角后面有脚步声。

他胆子大,转身就要绕过拐角去看,结果跟那边过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两边都堪堪刹住脚步。

“当心。”闻时的肩膀被人轻握着扶了一下,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又倏然让开。

是谢问。

他站稳了抬眸一看,果然看到了谢问微垂的眉眼,近在咫尺。

闻时怔了一下。

“谁啊”周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燕砯没有抬头:“尘不到吧。”

周煦怂怂的缩了回来。

闻时朝后撤了半步,让他们看见来人。

“吓到你们了么”谢问的手从闻时肩上松开,对其他人说,“我还特地落脚很重,脚步声应该挺明显的。”

燕砯手一指闻时回了一句:“是很明显,他可能想什么去了。”

他说着话,身边又过来一个人,是总跟着他的店员老毛。

“还有人出来了吗?”燕砯主动问

夏了回了一句:“没看见别人。”

闻时看向倒下的门,又朝谢问和老毛身后的走廊看过去“你们怎么会从那边过来”

那是书房的方向,就是他和大东刚刚被关的地方。

“想看看走廊布局,绕了一下。”谢问说。

比起从哪里来,他对燕砯手上领着的炮筒似乎更有兴趣。

夏了的对讲机忽然发出了滋滋的响声,他低头看了一眼,提醒众人道“继续找人”

“对,先把人找齐了要紧。”周煦站在后面说。

结果话音刚落张岚和张雅临已经出来了。

“我们的房间有点特殊,所以我们先在那里翻了一下。”

说是房间,那更像一个储藏室,很小。但里面并没有堆放杂物,而是放着一张供桌。

桌上一共有9个牌位,写着不同人的名字。

闻时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沈曼怡,估计沈家几个孩子、保姆、做饭婆婆等等,都在这里面。

其中有两个牌位的名字被划花了,看不清字。

每个牌位面前,都供着一盏长明灯,幽幽地烧着。

张雅临被燕砯拎去开门找夏樵了。

“不过,除了这些一眼可见的我们没找到别的线索。”张岚在几人看房间时站在外面补充。

没几分钟,刚开两扇门就找到了夏樵。

这个本来就胆小,又被关得有点久,吓得不轻。

夏樵脸色煞白。

“看这架势,是灭门啊。”燕砯过来时点评说。

张岚应了一声,叹了口气。

周煦说“这好像是真事改编的”

夏樵终于缓过来一点,他可能并不希望这句话是真的,反驳道“好多恐怖密室都这么说,噱头。”

他朝闻时身边缩了缩,念佛似的咕哝道“最好不是,不然多惨,那是一整家啊。”

闻时四下扫了一圈,本想说找找跟沈曼怡相关的线索。却见谢问倚在门边,看着满桌长明灯,眸色微垂,似乎在出神。

他忽然就忘了要说什么。

再次感谢不忘初心的燕砯,(虽然细心的人可能已经看出为什么燕砯如此专注解密,没看出的等一等就知道了。)

燕砯及时提议道“找找跟沈曼怡相关的线索,有用。”

夏了和张岚手里的对讲机又滋滋响了起来。

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两个机器上。

两个对讲机都在这里,为什么它还会响

张岚抓着对讲机接受了全场的目光(因为周煦和夏樵有些怕夏了)活像捧着炸药,其实这位姑奶奶是不怕对讲机的,但是,她受不太了一种祖宗的注视。

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对讲机里忽然传来了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他说“请问,另一个对讲机在谁那里,是不是岚小姐。我耽误了点时间刚开了我这边的门,你在哪我去找你。”

电磁音滋滋响了一会儿,停了。房间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有那么几秒,没有一个人动、或者说话。

因为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对讲机里说话的人是夏了。 

如果对讲机里的人是夏了,那么房间里的这个呢

闻时转头看向身边的温润青年,问“你是谁”

这话问得直接又突然,别说被问的人,就连屋里其他人都愣住了。

周煦反应了几秒,猛地弹开,离那张方脸八丈远,紧张地说“对啊,你是谁”

“我是夏了啊”

这个夏了有几分着急,看上去不像作假“我真是夏了,那个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众人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燕砯、闻时和尘不到,毕竟这三位与夏了相处的最久。

张雅临最先有动作,傀线甩出将这个“夏了”捆住。

燕砯声音有几分沉:“从入笼后我就没见过真的了了,只是一眼就能看出。”

难怪,难怪一路上燕砯没有和“夏了”说过话,也没有问“夏了”困不困,没有站在“夏了”旁边跟着……

可是这个是假的,那对讲机里就是真的吗?

这个“夏了”又是谁?

可没过两秒,对讲机又滋滋响起来。

依然是夏了的声音“能听见劳驾回个话”

电流声夹在其中,他的声音跟平时有细微的区别,本来是正常反应,但在这种氛围下,就显得无比诡异。

“要回么”张岚出声问。

“回”周煦条件反射。

结果反射完又捂上脸,哪里轮到他决定回不回啊。

而且正常人不应该是不回吗?!

燕砯作为周煦身份的知情人士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直觉——对面的夏了是真的。

那么夏了只可能是被操控了,要想引“他”过来就要……

静默中,对讲机又响了“喂小孙你还好吧”

滋滋声没等到回音,又道“算了,我去找你吧。”

我去找你吧

这话瞬间有了阴魂不散的效果,夏樵他们悚然一惊。

房间又陷入了紧绷的死寂里

“为什么是你?”燕砯小声说着“故意的吧。”

此时,没人敢惹燕砯。

倒是夏樵,忽然举了手。

“你说话就说话,举什么手啊上课呢”周煦张口就是怼。

“我怕突然开口吓到你。”夏樵认认真真地回了他一句。

“你”周煦气结。

闻时转过头,夏樵说“哥,我刚刚被关的那个好像是沈家那个小少爷的房间,我在那边翻到了一本日记。”

“日记”闻时问。

“对。”夏樵点了点头。

“你那米粒大的胆子,还敢在屋里翻东西呐”周煦一脸难以置信。

夏樵脸皮发红,尴尬地说“不是主动翻的。我当时缩在床头柜跟墙的夹角,保证背后和两边都有东西抵着。那个本子掉在床头柜背后,我就抽出来看了一下。”

闻时“本子里写什么了”

夏樵“有一页说,沈曼怡喜欢玩什么真假新娘的游戏,经常缠着人玩。”

说完,他自己先打了个寒战。

周煦抖了一下,声音都劈了“那个沈曼怡不是失踪了吗所以这是她来找我们玩了”

闻时皱起了眉“还说别的了么”

夏樵声音越来越小“说了,但我吓死了,没记住。”

闻时“日记本呢”

夏樵“床头柜后面。”

闻时“你放回去了”

夏樵哭丧着脸“我从小有个习惯,看完书放回原地。”

闻时服了。

夏樵看着他哥木然的脸,说“要、要不我去拿来”

闻时摆了一下手“呆着吧,我去拿。”

他是真的胆子大,单枪匹马就往门口走。周煦难得做了回人,把手里的电子蜡烛灯扔过来说“你还是带个灯吧。”

闻时接了。

经过门口的时候,谢问侧身让开路。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忽然问了一句“你自己去么”

闻时愣了一下,想说不然呢

但不知怎么回事,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单调又沉闷的“嗯。”

走廊长而幽深,因为太暗的缘故,一眼望不到头。

闻时抓着蜡烛灯走了几步,背后的声音就变得渺远起来,像隔了一个世界。再走几步,声音就消失了,只剩下他的脚步声在走廊回荡。

这会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他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其他人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似的。

要是换个人这么走着,也许会有恐惧甚至孤独的感觉。但是闻时习惯了。

他每一次醒来走出无相门、走进全然陌生的尘世间,都是这种感觉背后永远是幽深无尽的黑,没有来路也没有归处。

他这样走了好多年。

只有在极偶尔的时候,他会毫无来由地冒出一个念头觉得长路后方应该有过一个人,看着他,送过他。

他常会在那个刹那间忽然回头,看到的却总是一片空。

那个念头又一次冒出来的时候,闻时正绕过那堆杂物。

他手指捏玩着蜡烛灯,进门前抬眸朝来的地方扫了一眼。

本以为又会看到一片空,却见一个高高的人影倚在门边,背对着模糊成片的长明灯火,隔着幽暗狭窄的长廊,远远地看着这里。

闻时停了步。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脏倏地跳了一下。

他在黑暗里眯了一下眼,想继续往前走,但脚步却没有动。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又好像不是。

过了片刻,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谢问。

“尘不到。”闻时开口叫了他一声

“嗯。”尘不到应了一声。

他一路过来都没有出声,绕开地上的门板和铁楔时也没有开口。这种安静和沉默有种微妙的暧昧,但只持续了很短的几秒。

“怎么不进去”谢问终于还是出了声。他朝房间里看了一眼。

闻时没答,只是捏着蜡烛灯抬脚进了屋。

他试着按了两下开关,房间里的灯果然毫无反应,只能借着蜡烛灯那点微弱的光来看东西。

谢问跟在后面进了门,也四下扫了一圈。

闻时给他照了一下脚前的路,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过来”

谢问动作顿了一下。他走到床边拨开帷帐,又把床头柜往外拉了一下。弯腰捡起夏樵口中的日记本,这才说“不放心,来看看。”

他随手翻了几页,拍了拍灰,把日记本递过来。

“不放心”闻时看了对方一眼,接过本子,“不放心什么”

他用空余的几根手指拨着页面,刚拨两下,蜡烛灯就被另一只手接了过去。

谢问握着蜡烛灯在闻时身边站定,一边给他照明,一边低头看着本子上的字“我不放心的那就多了。比如”

他眼也不抬,笑了一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傀随傀主,带着一部分傀主的特性。”

“记得。”闻时应了声,此时说不记得不就显得他记性不好吗。

“你的傀胆子那么小,万一大雪人这镇定都是强装的,实际上还和小雪人一样一吓就没声没息掉眼泪呢。”

闻时“……”

他正划拨着纸页,翻找跟“沈曼怡”相关的内容呢,闻言手指一抽,差点撕下半张纸。他默默抬起头,顶着五分麻痹五分冷的表情盯视谢问“你在说什么梦话”

这距离实在很近,谢问低垂的眸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又落回到纸页上。没再多看,嘴角却噙着笑“嗯,梦话。你忍着点脾气,别撕本子,这可是重要线索,坏了可就没了,你赔么”

闻时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手指又拨了几下,终于找到了夏樵说的那段。


  1913年5月19日雨


  沈曼怡实在是个令人厌烦的姐姐,李先生教背的书,从来不见她念,蔡妈妈教的女工,也从不见她学。只会笑。

“…………………………”

  我明明把她藏起来了,怎么家里还到处是她的笑,好吵。 


什么叫藏起来藏在了哪里

这句话冷不丁出现,真的会让人悚然一惊。

闻时深深皱起了眉。

他倒不是害怕,而是日记本上的字虽算不上多好看,却一笔一划,十分工整,像刚学字不久的人。

用生稚认真的笔触写出这样的内容,看得人实在很不舒服。

闻时抬起头,正想说点什么,却撞见了谢问的视线。只是在下一瞬,对方的目光已经轻扫而过,平静地落回纸页上。

闻时怔了一下,抿着薄唇,也垂了眸。

他拇指捻了一下纸页。这几秒的安静便被突显出来。

谢问抬起空余的那只手,又朝后掀了几页纸,才忽然笑了一下说“你好像是真的不怕。”

“你不是知道。”闻时眼也不抬“谁吃饱了撑的装这个。”

谢问轻轻挑了一下眉,未置一词。

闻时沉默了一会忽然想起他装过。还被说过。还被拆穿过。

(还因此蹭到尘不到屋里过。)

他先于闻时翻到最后,指背弹了一下末页那张纸“幸好你那个弟弟只翻了几页就放回原地了,不然找到他的时候,可能已经吓晕过去了。”

闻时直接翻到他弹的那页,就见上面写着


  「1913年5月22日晴


  李先生说家里有股怪味,他鼻子可真灵。


  我午睡的时候摔了妈妈从广州港带回来的香水瓶,这下他便换了个事情唠叨。

“…………………………”

  只是沈曼怡还是喜欢让我猜“真假新娘”,以前是白天,现在是夜里。她跟我说,猜错了,我就得永远陪她玩。


  真的好烦。」


日记本用得断断续续,好像主人隔几天才会想起来写两句。

这页之后应该还有很多张纸,但都不见了,被人用裁纸刀裁掉了,断口整整齐齐。

“最起码还有一半。”闻时摸着断口说。

谢问握着蜡烛灯看向屋里其他地方“应该分开放了。”

沈家小少爷的屋子很大,但布置不算复杂。除了沙发和一些衣橱,就只有两张床。一张柔软宽大,带着帷帐。另一张就简易许多,搁在大床旁边,像是家佣或者陪床的人睡的地方。

不过简易的床几乎没有睡过的痕迹,倒是大床上齐齐整整摆着两床被褥。

他们连床垫都掀开看了,并没有找到剩下的日记,便决定先回一趟之前的小屋。

临走前,闻时盯着那两张并列的床,微微有些出神。

直到蜡烛灯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谢问说“发什么呆”

“没。”闻时收回视线,只是忽的想起原来松云山上尘不到屋里的那两张床了。

他抓着日记本若有所思地往外走,没注意谢问在看见他盯着那两张床的时候停了一下步。

闻时刚出门就听到了脚步声,还有压低的窃窃私语。

他转头一看,居然是等在屋里的那帮人。

“你们怎么来了”闻时不解。

“在屋里干坐着也是等,还不如出来看看情况。”张岚有几分领头的架势。

老毛在他说话的时候,挪到谢问身边,用极小的声音给老板告状“周煦在屋里呆着更怕,疑神疑鬼,缩着不动老半天了,张岚这才决定出来把人凑齐。”

闻时离得近,听到了大半,转头瞥了老毛一眼。

谢问直起身,看到闻时的目光,低声说“我让老毛看着点。”

闻时“哦”了一声。

哦完又忽然纳闷,自己为什么会管大鹏而尘不到居然还好脾气地给他解释了一番。

他轻蹙了一下眉,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还是夏樵问了一句“哥,日记本找到啦”

“嗯。”闻时晃了晃本子,“但被裁过,内容不全。”

“裁过那剩下的呢”夏樵拿过去翻了起来,张岚和张雅临也凑了过去。

“可能藏在其他房间,还得找。”闻时说。

“那我们来得岂不是很及时”周煦骄傲于自己英明的决定,一边用蜡烛灯照着日记内容。

那日记内容实在让人心惊,他们看了几行,很快没了声音,脸色被蜡烛灯映得一片煞白。

被绑的夏了就站在他们后面,勾着脖子往前探。走廊的镜子映着他的脸,明明挑不出问题,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闻时便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没过几秒,老毛跟谢问说完话,又回到了人群里,多注意一下就能发现,他站在耗子斜前侧,一旦有什么问题,脚步一挪,就能把其他人跟耗子隔开。

尘不到让老毛护好他们。

夏樵他们终于看完了几页日记,面色惊恐,半天没说出话来。

周煦默默抬头,不小心看到镜子里众人惨白的脸,突然惊叫一声,一把薅住夏樵的胳膊,结果把夏樵给吓跪了,

这其实是一种心理作用,一旦感觉自己人里有一个不对劲,看谁都觉得好像是假的。他们现在就处于这种一惊一乍的状态里。

燕砯分析道“这是沈家小少爷的日记看日记里的意思,应该是他把他姐姐害了,但是日记是可以造假的吧。”

他说着也皱了眉,感觉这小少爷年纪不大,却实在有些变态。

然后看向经常进笼的人,得到了闻时肯定的眼神。

“剩下的日记说不定也有重要东西,再找找吧。”张雅临说着把日记卷了,双手呈给闻时,连动作带神情都恭恭敬敬的。

转过拐角的时候,夏樵多了一分心。

他抓着蜡烛灯,往走廊里照了一下,眯起眼睛伸手数着。

“你在数什么”周煦纳闷道。

“倒在地上的门。”夏樵说。

“你这都能看清”周煦也跟着眯起眼,隐约瞄见了地上门板的轮廓,“怪不得 你一路过来嘟嘟囔囔的。”

不过周煦还没反应过来,问他“你数这个干吗”

“哦。”倒是周煦很快反应过来,他虽然叛逆又中二,但脑子却很灵“哦你是说走廊里面被打开的门,跟咱们之前一样”

夏樵点头“对”

张雅临顺着这话琢磨了一下:“那个拿着对讲机的夏了老祖不是说他刚把门打开,要来找我么如果被打开的门一扇都没有多”

那么,那个夏了开的是哪扇门

“那那个夏了老祖也有问题,真的夏了老祖在哪啊?”张岚疑惑的问

“不。”燕砯语气不容拒绝地说“那个夏了就是真的。”

这一下连闻时和尘不到都看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只听了几句话燕砯都能认出真假。

燕砯眼中满是肯定“夏了今天没睡醒,所以遇到催眠有可能会被操控。他一路上都在犯困,那个小姑娘也拿不到什么关于他的性格说话方式的参照。那么……”

夏了这人看上去温和又带着病气很易碎似的,看起来斯斯文文,时刻带着点笑,说话都会在前面加点诸如“烦请”“抱歉”“惭愧”“劳驾”“麻烦了”“失礼了”之类的修饰,就连每每说起各种饱含威胁的话也是如此。

这样的话对面的确是夏了

不过这么久他还没睡醒吗?

好像就是为了应和燕砯的话,

两个蜡烛灯跳了一下,熄灭了。整条走廊骤然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

小姑娘咯咯的笑声响了起来,就在众人之间,“夏了”站着的地方。只是很快,那声音便远了,伴着吧嗒吧嗒的皮鞋声,不知跑去了哪里。

“抱歉,你走不了了。”夏了的声音轻飘又呢喃,在一片安静中分外明显。

灯亮了起来,众人看见了两个夏了。

张雅临的傀线不知何时松了,但这场景有几分奇怪。

因为其中一个夏了温和的用线将另一个困的严严实实,虽然夏了脸上依然挂着笑但作出的举动却是典型的恼羞成怒。

还没等夏了解释之前他经历了什么,燕砯就走到夏了旁边,然后“狠狠”的拍上了夏了的头:“来吧,说说跑哪去了。一会看不住,你就被人操控了,看着你自己的师父,你觉得整个山门除了你有第二个吗。”

燕砯是不太怕尘不到,但夏了还是有些怕的。

站在一边偏开视线,不敢去看尘不到。

“我就是困,然后正巧撞上了……”夏了的语气弱弱的,然后拽了闻时,躲在了后面。

闻时:就很无语。

其实尘不到压根没有在意,就突然被当作吓夏了的工具。在一边看戏看的开心。(主要是看雪人。)

但都钻到这儿了,闻时顶着尘不到的目光还是勉为其难的强行转移话题:“先问。”

下一秒,沈曼怡直挺挺地被夏了用线控着走过来了。

“你可以走得好看一点,这么僵硬很容易被人认成假的。”谢问给她提意见。

闻时有点无语地看了谢问一眼,又转头看向沈曼怡。

却见那小姑娘连装都不装了,崩溃地跟他说“我是假的。”

闻时“没看出来。”

沈曼怡“……”

“我真是假的”她又说,“你叫一下吧,叫一下我。我想走了,我不想玩了。”

闻时“你证明一下。”

沈曼怡有点不愿意,她好像很贪恋别人的躯壳和模样,死死地瞪着闻时。但捆着她的傀线还在夏了手里其实可以控着她说。

只是……

夏了将小姑娘放开了一点,然后拉着线对着众人说:“别问了,麻烦各位了,我们先自己找吧。”

这其实是一句很突兀的话,但没有人问为什么。

闻时和尘不到对夏了的态度属于你不说我不问。

燕砯属于你说我就照做。

其余小辈觉得他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众人散开前,夏了还是和闻时、尘不到解释了一句:“我总觉得看着她有点难过,她应该和沈桥有点关系。而且直觉告诉我还是找一找别的房间比较好。对了,这是角色扮演,我对应沈曼怡。”

夏了在最后一句时提高声音。

众人感觉走廊比之前亮了一点。

周煦眼尖,看见闻时手里多了一盏蜡烛灯,问道“这灯哪来的”

闻时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智障“沈曼怡手里拿的。”

周煦难以置信“你连这种东西都要”。

张岚和张雅临被这傻子嗷的都回过神来看他。

但看到闻时手里的灯时也是难以置信。

张雅临喃喃的说:“古籍上不是曾言不能乱动笼主的随身物?”

张岚捂住了张雅临的嘴拉着他往远处走小声说:“古籍谁写的?还没老祖古呢。”

闻时不能理解“古籍?能用为什么不要”

小辈们有一些疯,谢问却笑了。

鉴于这种天差地别的反应,闻时把抢来的蜡烛灯扔给了后者。

谢问抬手接住灯,看见闻时偏了偏头说“过来翻地毯。”

谢问怔了一下。

闻时做事喜欢自己闷头干,很少主动拉上别人。一来怕有麻烦牵连无辜,二来不想费口舌解释某件事应该怎么做。最理想的状态就是能解决的他都一并解决,其他人旁边呆着就行。

这点谢问比谁都清楚。这是他从小就有的毛病,顽疾,对谁都一样,只有一个人曾经是例外。

闻时朝前走了两步,转头却见谢问没有动,而是捏转着那盏蜡烛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几秒,他终于注意到闻时的目光,弯了一下眼睛走过来。

“发的哪门子呆。”闻时咕哝了一句,眸光扫过走廊的地毯,默数着块数。

刚从来处数到脚下,就听见谢问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一些”

他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词,顿了一会儿语中带笑道“往事。某人不是喜欢自己闷头干。”

闻时正弯腰掀开最近处的方形地毯一角,听到这话抬了一下眼,等着下文。结果谢问并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而是握着蜡烛灯扫过地毯接线和边缘,问“你刚刚看到哪一块了”

他话题转得太快,闻时怔了一下才指着其中一块地毯说“这边。”

谢问点了点头弯下腰,以那块地毯为起始,扫看起来。

那本残缺的日记提到了几个人,姓李的那位应该是沈家的教书先生,蔡妈妈是奶妈,齐叔是管家。

日记里说,李先生闻到了怪味,所以那位小少爷摔了一个香水瓶,来掩盖那股味道。

既然是为了掩盖,香水瓶必然会摔在离怪味很近的地方。日记里又说,蔡妈妈换了地毯,那么,那块地方应该有更换过地毯的痕迹。所以只要找到那块换过的地毯,就离沈曼怡很近了。

谢问什么都明白,闻时本来要解释的话便省了。

他应该回到走廊左侧,继续看地毯另一侧的边缘线。但谢问却忽然抬了一下眼,含着笑意低声问他“你要给我当监工么”

闻时垂眸看着他,有一瞬间真的没有动。

他就这么在谢问身边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后面周煦的说话声,才捏着手指关节转到走廊左侧,沉声回道“搜你的吧,我看这边。”

“你们找日记扒什么地毯要是藏在地毯下面,肯定会凸起一点,踩过去就知道了。”张岚以为他们正在到处找日记剩下的部分,嘟哝了一句,但他也不敢拦着,而是跟在后面翻起了走廊的镜面装饰柜。

那是一个个镶在墙上的玻璃格子,摆放着一些艺术装饰品。比如木质微雕、小型盆景、杯盘瓷器。

夏樵是个做什么事都挺认真的人,搜找的时候尤其。

他一边念经似的自我洗脑“我不害怕,我就看看,我在玩密室”,一边把每个玻璃格门都拉开,伸头进去细看,边边角角一概没放过,鼻尖都快贴到镜面的墙壁了。

照他们那种搜法,没准也有收获。所以闻时只是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走廊里一时间只有沙沙移动的脚步声,和玻璃格子打开又合上的轻轻磕撞声,和夏樵嗡嗡的念经声,听久了便有种机械的节奏。

闻时在这种沉闷的节奏里一块一块筛着地毯。

不知看到第几块的时候,夏樵忽然轻叫了一声“这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众人纷纷朝他聚过去。

闻时也直起身,走到夏樵身边。

那个玻璃格里放着一个方形画框,框里装裱着一块漂亮的织毯。这画框卡得很紧,拿出来都难。夏樵居然从它背后抠出了一张被人塞在这里的照片。

这是一张黑白合照,受过潮,被人撕过又拼上了。四分五裂的痕迹交错蔓延,左上角还缺了一大块,以至于边上的几个人都没有脸,像是脖子以上被人齐齐切断了。

即便是完整的那几个,也磨损得厉害,只剩一个大白脸盘,鼻子嘴唇都看不大清,眼睛也只剩下黑点。

闻时把照片翻到背面,裂缝被涂了浆糊的纸封贴着,纵横交错。在那之间,隐约可以看到一行批注,字被纸挡了,不全,但可以拼凑出原句

与蔡妈妈、齐叔、曼殊、曼珊、李先生、曼怡、峻哥在家门前的合影,等爸爸妈妈回来可以再照一张。

这句应该也出自那个小少爷之手,单看批注一笔一划,平和认真,但跟撕扯的痕迹放在一起,就有种诡异的分裂感。再想想这位  小少爷用同样认真的笔触写的日记,令人不适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好变态啊。”周煦没忍住说了一句。

燕砯看了一下点评说:“还好。比他更变态的有好多。”

“先收着,没准有用。”谢问淡淡的嗓音从后面传来。他不爱跟人挤,向来不远不近地站在人群外,但他个子高,该看的都能看到。

他们一路搜到了最大的那间房。看房内布置和衣橱里的东西,这个房间应该是沈家的主人,沈先生跟他妻子所住的地方。

屋内整洁得像个样板间,没有什么人气,看得出来很少有人在。钢琴、沙发以及一些容易落灰的装饰柜上封着白色的麻布罩,防灰尘。但是蜡烛灯粗略一扫,实在很像灵堂。

“我操”周煦忽然叫了一声,转头揪住了夏樵。

夏樵衣领差点被他扯垮,连忙捞了一下说“怎么了”

“人”周煦指着一个角落。

闻时举着蜡烛灯扫过去,就见那个墙角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形的东西,裹着防尘布。

周煦他们又叫着抱成了团,根本不敢看第二眼。

夏了被他们叫得头疼轻轻的说:“那是衣架。我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衣架”夏樵安静下来扭头去看。

周煦立刻反应过来强撑面子道“对,你再仔细看看呢那玩意儿最起码两米,正常人谁有那个个子。”

夏樵松了口气“也是。”

周煦:“那上面挂了个斗篷,所以就很像一个人站在那。”

夏了轻飘飘地加了一句:“那个斗篷是我的。”

燕砯听见了,笑了一下牵住又有些困迷糊的夏了:“那你还要吗?”

夏了很孩子气的冲着燕砯:“不要了,脏。”

然后用线去拽沈曼怡。

“我不进去。”沈曼怡僵在那里。

燕砯看着根本除了制住没多用力的夏了笑着跟沈曼怡说:“你变回来,我就不让他再拉你。”

夏了配合着缓缓收线

眼看着要踏进屋内了,她才不甘不愿地小声咕哝道“可是,我现在不太好看。”

“你现在挺好的。”

燕砯下意识回答。说完就偏过头看着夏了。

夏了没理他。倒是沈曼怡明白过来,纠正道“我以前挺好看的,后来就不好看了。”

“你们要看吗”沈曼怡轻声说。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就褪下了夏了的样子,就像蟒蛇蜕皮一般。那过程实在有点触目惊心,看得闻时皱了眉。

再之后,她左右歪扭着脖子,像是一个折叠椅一样,从一小团翻折开来,先是腿、再是胳膊、最后“咔”地一声直起了脖子。

她扎着的辫子乱糟糟的,松散开来,因为过于垮塌,就好像连头和脸的皮肤都跟着被拉下来了。

饶是张岚和张雅临进过无数次笼也变了脸色。

跟这样的沈曼怡来了个面对面的夏了笑容一僵,吐出一口气屏住呼吸,这才恢复神色。

燕砯不着痕迹的上前将用湿巾擦拭夏了的手,勉强安抚了一下夏了的小洁癖。

周煦和夏樵两个倒霉蛋刚好在夏了旁边。沈曼怡晃动的裙子从他们腿上扫过,可能是心理作用,扑面便是一股腐味。

周煦脸都吓白了,腿一软就往地上倒。

他第一次碰到这种场面,也是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他这动静在一片镇定的人中太明显了。沈曼怡两只眼珠慢慢转向他,目光有些幽怨。

夏樵吓疯了。但他脑回路很清奇,一边魂飞魄散把周煦往后拽,一边还不忘给“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没有那个意思”

结果脚步太乱,两个人跌跌撞撞绊倒在罩着白布的沙发里。

白布被风掀高又落下,把他们盖住了。

“操,这破沙发,硌我肋骨了”周煦叫了一声。

“哎哎哎别坐,这是我的脸,你等我起来。”夏樵也哀叫着。

沈曼怡盯着他们,想往前走。

结果夏了随手一扯线就将这位小姐拉了回来。

其实真不怪他们反应大。

而且他们反应也不算太大。

这位沈曼怡小姐的模样确实吓人。闻时想到她刚刚折叠成一团的模样,总觉得她真正的身体应该被人塞在某个狭小的空间里,不得舒展。

她大概闷了很久,身上已经有了腐坏的迹象。五官因为皮肉松垮,整个往下耷拉,显得眼睛细小,嘴角下撇,根本看不出原样。

她的手掌有一半露出了骨头,手腕和手臂关节处腐坏尤其严重,应该是长期扭曲弯折导致的。

她的肩带烂了一根,连衣裙整个歪斜在身上,露着半边肩膀。布料坏得厉害,如果再多扯两下,可能就衣不蔽体了。

沈曼怡低下了头,她在打量自己。

“真难看。”她细声细气地咕哝了一句。

下一秒,浓稠漆黑的烟气便从她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张岚和张雅临条件反射一个掏出了金纹纸,一个绷紧了傀线,结果一抬头,就见大佬们一个比一个淡定。

尘不到完全不在意还懒懒散散的倚在墙边。

闻时冷冰冰的站在那里像瞎了一样,根本不动。

燕砯倒是动了揽着懒懒的夏了笑着在和夏了说着什么。

沈曼怡个子不高,谁站在她身后都可以俯视她的头顶。

她头发漆黑,但毫无光泽,梳着双麻花,中间的那条缝歪斜着,有一块秃着,露了皮肉还结着血痂,应该是在拉扯中揪坏了。

她有时候觉得那里有点凉,有时候有一点隐隐的痛。但更多时候,都是无知无觉的,就像已经习惯了。

她揪着自己的裙摆,正在努力回忆它原本的颜色。忽然感觉有一只手伸过来,给她把滑到肩膀的裙子往上提了一下。

接着,一根细长的棉线穿过了布料。它像有生命一样,动起来很灵活,在两边各打了个结,吊住了摇摇欲坠的裙子。

然后它就失去了生命力,成了一段普通的棉线,勉强替代了那根烂掉的肩带。

沈曼怡盯着那根棉线,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仰起了头。

她的脖子应该也扭折过,仰起来的时候几乎是整个儿翻过去的。她咯咯笑着,可能是想故意吓唬人,却发现被吓唬的那位无动于衷。

她看到了闻时瘦削好看的下巴,看到他缠着线刚收回去的手指。因为个子很高,她看不见脸。

于是沈曼怡的脑袋朝后翻折着挂了一会儿,又慢慢直回来。动作间,骨骼发出咔咔轻响,听得人毛骨悚然。

她又换成转头的姿势,朝身后看了一眼,看到了闻时没什么表情的脸,跟“温和”这个词毫无关系,但帮她提裙子的,又确确实实是这个人。

“你结打得没有蔡妈妈好看。”沈曼怡忽然说。

“……”

闻时无话可说。他并没有兴趣跟什么蔡妈妈比缝补,毕竟千百年来,他手里的线只管操傀和绞杀,凶得很,没干过这种活。

他跟小孩没话说,另一个人却有谢问迤迤然走过来,弯腰对沈曼怡说“说给我听听,哪里不如你蔡妈妈弄得好看”

沈曼怡不高兴地扁了扁嘴,指着烂了的肩带说“这裙子是鹅黄色的,这里应该是个蝴蝶结,很大,蔡妈妈给我弄的。”

谢问点了点头,直起身对闻时说“还缺个蝴蝶结,你给她系一个。”

闻时眼也没抬,沉声蹦了一个字“滚。” 

“现在没有鹅黄色的,白色的能不能将就一下?”夏了扯了白布几根线一穿一拉就缝出了白色的蝴蝶结。安在了民国时期比较流行的衣裙上。然后随手几根线一甩就给小姑娘换上了合身的新裙子。

张岚和张雅临看着裙子傻了眼。

就连沈曼怡都有些震惊的看着漂亮的衣服,纯白色的衣裙正统的民国款式裙边一角居然还有淡淡的绣花暗纹,暗纹还在不断延伸。被沈曼怡一看,银线就灵活的向她摇了摇缝完花纹就失去了生命力,成了一段普通的银线。

周煦替同样疑问的夏樵、张岚和张雅临:“这裙子是从哪来的?!”

夏了困的不行被问的有一点懵,站在那里歪头一想:“就我刚刚做的啊。”

“………………”

“!!!!”

“我妈是一个画家。”

众人有些迷惑一时间无法明白这其中的联系。

可是困的不行的夏了默认他们明白了,转头就到燕砯身上趴着小眯了。

可能是找到夏了了,燕砯一路都心情不错,好心的小声替夏了解释:“他姥爷是国际知名雕塑家海归回国,姥姥是世界知名服装奢侈品牌的主设计师。小时候经常画各种设计图,也见过各个年代的服饰,现造一件衣裙不是很麻烦。”

闻时和尘不到一点也不震惊,毕竟夏了在一众师兄弟接笼还不顺利的时期出笼刮破或损坏衣物严重时,常有傀线一甩从旁边扯一块布就给他们处理好的时候。

老毛。

老毛表示自己带小孩经常被套上奇怪的饰品和衣服呢。

沈曼怡摇着裙子转圈很高兴的样子,然后又低落下来:“我原来的蝴蝶结只是掉了。要是和这个放在一起就更好看了。”

谢问“掉哪了”

沈曼怡沉默了很久,说“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但是没人帮我,蔡妈妈、李先生他们全都不见了,没人陪我玩,也没人帮我找。我只能跟你们玩。”

谢问“什么时候掉的”

沈曼怡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慢慢抬起头。

她说“把我折起来的时候。”

屋里静了一瞬。

又过了片刻,闻时忽然出声问“谁折的”

沈曼怡漆黑的眼珠骤然转向他,一动不动地盯着。

闻时又问了一遍“谁折的”

沈曼怡张了张口,那一瞬间,她圆圆的口型似乎要说“我”,但还没出声,他又把嘴抿紧了。良久后,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闻时皱起眉来。

我还是我弟弟

他总觉得那份日记有点诡异,想在沈曼怡这里再确认一下。但从她的口型来看,可能跟日记的指向是一致的。

原先以为这可能是沈曼怡的笼。但她这吞吞吐吐,说话都受限制的模样,应该不是。

至少不完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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