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语

判官（语录）

1.唢呐⼀声响，野树不知春。

2.诸⾏⽆常，诸漏皆苦，众⽣煞煞然也，偶有⼤清明者，谓之判官。

3，他每⼀次醒来⾛出⽆相门,⾛进全然陌⽣的尘世间，都是这种感觉——背后永远是幽深⽆尽的⿊，没有来路也没有归处。他这样⾛了好多年。

4我跟你有缘，想看你长大。

5因为无法久留，索性免了重逢。

6红尘故人旧相识，重逢却不知。

7众⼈皆有未了的⼼事，皆有红尘牵挂，皆有舍不得与放不下。但他没有，或者说，他徘徊在此，只是为了⾃⼰。

他不⽢⼼离去，所以存留。他有点懊悔，所以拉上了其他所有⼈。

8兜兜转转⼀⼤圈，原来并不是他们困缚着她，⽽是他离不开他们。

他毁掉那些⼈，只为了求⼀个解脱。到头来却不得解脱。

这⼤概才是所谓的报应吧。

9反正都是陈年往事旧故⼈，尘世间再不会相见。

10那⼀眼，成了闻时在这个尘世间所有记忆的开端。

11.时者，所以记岁也。春夏秋冬和日月轮转，都在这个字里了。

12.在这住着吧，名字都是我取的，谁敢不要你?

13.那个给了他名字、又给了他来处的人，在十多年后，成为了他不能说的俗世凡尘和痴妄欲念。

14.白云苍狗，往事如烟。倦鸟归巢，得偿所愿。

15祝来生有幸，能在尘世间等到一场相遇。

16不是故人，不开阵门。

17吾承吾主之意镇守松云山境，祈盼千年，终得大开阵门。今以素衣长礼，迎故人归家。

18.⼀切悉数如梦。

唯⼀的区别，是他不知千年之后，究竟会不会有故⼈撩开藤蔓，让这处地⽅重见天光。

他豁上⽣死，掷了⼀场豪赌。

赌他在这个不见天⽇的⽯洞⾥不知年⽉的枯坐.....

等风来。

19当年山间有仙客，红炉映膛火，白石绿苍苔。

20就好像冥冥之中⾃有天意，注定要有⼀场相逢。

21他就像⼀个久避⼈世的⼭间客，睡了⼀场千年的觉，在这⼀瞬间⼤梦初醒。

22明明朝夕相见，会忽然会⽣出怀念。

那时候，他便知道，他们或许是不得善终的。

23⼀千年过去了，那是⼀场沧海桑⽥下的久别重逢。

24他们⼀字不提,⼜⼼照不宣。

但归根究底，那其实都是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戳就破。

25怎么没关系?有关系的，毕竟是我养大的。

26但有人太执拗了，执拗到他不说点什么，对方可能永远都放不下。

27可那人还是说错了。他其实早就入红尘了。只是送他的那个人，自己站在红尘之外而已。

28尘不到说:闻时，别回头……我看着你走。

这个名字是那个⼈亲⼝取的，这⼀辈⼦，只认真叫过这么⼀次。

从此往后，再⽆回⾳。

29这是浑浑噩噩的⼈终于想起了⾃⼰想要什么。

他想起了他的舍不得、放不下，想起了死前最最深重的执念，想起了他徘徊世间久久不曾离去的缘由。

30从一千年前，他所不知道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纠葛在一起，一个不死一个便不会休，再也走不掉了。

31他在生死间往返了十二轮，长途跋涉，就是为此而来——他的灵相还镇在笼心中央，那上面是封印大阵，阵里是他要强留下来的人。

32好像桑田碧海，物是人非，这山间的青松流云却还是当年的那些。亘古恒常，从未变过。

33他说:这注定是个苦差，要见很多场苦事。久了你就知道了，大多都是因为不忍离别。等你明白这个，就算入红尘了。

34那一瞬，谢问终于意识到，那个小时候被他捂着眼睛护着的人，已经长成了高山霜雪。

35那之后，闻时每每进笼，只要单独去-一 些地方，必定会留根傀线给一个人。哪怕从小小一团长成了少年、青年，哪怕知道那是尘不到在逗他，他也只是招得敷衍、矜持一些， 这个习惯却再没改过。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

36.那确实不是什么脏东西，是太多人对这个世间的悲喜、爱恨、留恋与不舍，是尘缘。

37从那天起，闻时有了来处，叫尘不到。

38那是闻时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理解判官存在的意义——送那些故去的人离开，再帮他们给这片红尘故土留点什么。

39后来闻时才慢慢意识到，其实尘不到也是会流血、会受伤的，也有负累和麻烦，只是他永远不会主动提及，永远都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去。

40而闻时曾经以为的那些解答，不过是一种大包大揽的庇护而已。就像那个忽然枯化又恢复如初的手，就像那只僵硬着死去又乍然复活的鸟。就像他差点被尘不到担下的满身尘缘他的直接，换来的其实都是最温和的假话。

41这世间有时候就是很神奇，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痕迹，都能让流离不定的人找到一个归处。

42他确实常患忧虑。体质通灵的人往往是苦的,因为他比别人先料见到一些未来，再热闹的宴席也逃不过席散，再繁华的朱楼也躲不过蔓草荒烟，万物轮转,终有一别。所以他总是苦的。

43.一切悉数如梦。唯一的区别，是他不知千年之后，究竟会不会有故人撩开藤蔓,让这处地方重见天光。他豁上生死，掷了一场豪赌。赌他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石洞里不知年月地枯坐着等风来。

44.为了不侵蚀污染更多无辜的人，也因为料到自己撑不了多久，他们借着卜宁以阵开出来的“门”，避进了松云山。凡人说，落叶归根。他们做的是渡人之事，清的是凡尘业障，以为早已脱出尘世烟火，临到最后却还是躲不过这句凡人说……他们无处可藏的时候，还是想回家。

45.原来他每一次孤身站在阵里，听着那些如影随形、钻心剜骨的哭声，一点一点剐掉那些负累不下的尘缘时，一直有一个人守在阵的另一端，替他承接下了所有。

46.那些他要不了的、说不出的、化不开的、驱不散的，都被那个人揽了过去，替他承接下了所有……

47.他居然一无所知。他在尘世间兜兜转转、生生死死，往来了一千年。画过无数张不知模样的画像，听过无数次关于“封印”和“不得往生”的故事，却从没想过，对方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48.这天跟封印大阵落下的那日-样……阵中幻境重重，荒草遍地。八百里血海蜿蜒、朽木丛生。他跪坐其间，吻了红尘。

49.问，遗也。上天之馈赠。

50.那是一个笼。笼主叫谢问。后世无人知晓，判官祖师爷解的第一个笼, 是他自己。

51.我活了不知多少年,⼜死了不知多少年，好像终于开始归于凡俗了。

52.闻时看不见他，却知道他寸步未离始终都在,仿佛千年的时间里，从未走开过。他说:“ 有我呢。”于是百无禁忌。

53.旧时书册里说:青鸟，神禽也，书信传思慕。

54.“都是些旧物了。”他没有接那些东西,⽽是握住闻时的⼿腕，把他拉到⾝边。

闻时愣了⼀下，听到他⽬不斜视地轻声说了⼀句:“这才是我的。”

55.山寺的钟敲了第三下，这在漫长的世间不过是一个须臾。 须臾间，天翻地覆。松云山上烹着的那壶茶，他们喝不到了。

56.后人都说老祖钟思情浅少执，一生洒脱。 却没人知道，他在那一天说过多少次“不”。

57.也没人知道，那个万事都是撇嘴一笑的人， 最终不得不在封印大阵上拍下第一张符纸时， 眼睛有多红。

58.他和庄冶其实本不会耗尽灵神，因为直到最后一刻，尘不到都尽一切可能压着所有能压的,霜锋剑刃皆强拗向内。

59.其实那天，就算闻时没回松云山，尘不到也打算好了要去看他的。毕竟是生辰，一年一日，一生不过数十年。哪舍得让那人孤零零地过。他写了纸笺，说好了要回去的。

60.怎奈松风明月三千里，天不许归期。

61.他等的是那⼈⼀句“我来讨茶”，可真正等到的，却是封印⼤阵满天⾎雾下的那句"闻时，别回头"。

那天之前，腊⽉初⼀是他的⽣⾠。

那天之后，死⽣同⽇。

62.他们用着他教授的东西，说着他在旧时书册里留下的话，做着他不问冬夏长久做过的事情，合该要拜他的。这一拜,晚了一千年，但终究没有落下。

63.老天往他心口捅了一刀，他带着那把刀等了一千年。然后刀被拔了出来，可是血还没淌干净,就又捅了回去。这次,他一天也等不起。

64.只是明明每天都能看见你，却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65.⼭间岁⽉很长，他们明明还有⽆数个不断更迭的秋冬春夏。

他们明明还有很多年。

66.他在松云⼭的过去是⼀本并不厚重的书，寥寥百⼗页，他来回翻了⽆数遍，凑了这黄梁⼀梦。⽽他终究要亲⼿把这⼀切斩碎。

67.都说笼里的人在做一场他们心里放不开的梦，把人生生从梦里叫醒有时难如登天、痛不堪言,所以这是个苦差。

68.都说笼主顿悟的瞬间，大概是这个世上最毛骨悚然、也最痛苦悲哀的过程。

69.但其实还有一个说法，较之这个凶得多，就连闻时也不知道。说人将死的时候，如果有诵过百年经文的福珠和羁绊最深的贴身物，以周身的血浸染饲之，就能以毕生未享的福报去护一个人。那样留下的祝福比任何印记都重，能保那个人生生世世平安喜乐。

70.福珠他从少年时便带着，随身早已不知多少个百年。青鸟翠羽是放不下的惦念，傀线是他们之间最深的牵连。那天的大阵里血海蜿蜒，将雪白的傀线染成鲜红，自此之后，再未褪下。他许诺出去的祝福撞.上了闻时生剥灵相，于是在六合之外又生出了一道从没有过的门，替代了原本的轮回路。那道门安静、黑暗,无声无形。后来有了个名字，叫做无相。

71.雪人，我来接你回家。

72.成百上千的灯盏从山下升起来，越过松林和山壁，朝更高远的地方飞去，那是十年才有一次的盛景。而闻时全然不知，背对着那里，只看着他。那时候的尘不到停了一下步，对他说:“雪人，回头。”闻时怔了一下，转过身,看见了满天的灯。再转回来时,他是笑着的。他笑着说:“尘不到， 冬至了。”那个瞬间尘不到看着他，忽然觉得万般负累不过如此。

73.他送过数不清的⼈，与他⽆关的、与他有关的，送完总能转⾝离开，去往下⼀场道别。

唯独这个，只要多看⼀眼，他就再也⾛不了了。

74.他隐约听见了那个雪人师弟和师父之间的话，于是转而对周煦说:“来年冬天吧。 ”他会跟千年未见的师兄弟一道归来在来年深冬, 养灵池落水成冰，白梅开满后山。

75.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你其实跟离开的人好好道过别，于某个长夜。

76.尘不到的嗓音穿过鼓噪和嗡鸣落在耳边。他说:“闻时，回头。”于是闻时转身回头。无论再过多少年，那夜身在松云山上的人都会记得那一幕——后山的梅花一百十八里，山雪同色，青石如玉，落水成冰。惊起的鸟雀如云如盖，飞远了，又复还松林。百年不见的大雪从深夜下到几近天明，而千年未见的三位归人站在弯长的山石道上，身形、模样全然未变。他们穿过漫天雪色朝尘不到和闻时望过来，静默良久，又无声笑开。然后在双眼红透之前抬起手，行了一道久违的长礼。

77.都说凡人最无端又最深重的执念莫过于故土难离、落叶归根，他们当年自封于松云山下,沉眠于离家最近的地方，所求不过如此。时至今日,终究落得一场圆满。 倦鸟归巢，得偿所愿。

78.他却并没有多看张正初一眼，而是对闻时说:“ 凭你感觉到那些布阵小辈的痛苦会松开手指——”闻时看向他。“——他能骗点老实拥趸，你就只能讨我喜欢了。”谢问说。

79.好像桑⽥碧海，物是⼈⾮，这⼭间的青松流云却还是当年的那些。

80.世上确实是有这样一座山的。它山巅常有风雪，山坳有一汪灵泉。长风入林，涛声百里。

81它有一个仙客取的名字，叫做松云。松者，山魂也,送暑迎寒。云者，众也，苍生如海。

82 “你都不知道养一个孩子有多难”“我养过”“你这么年轻就有孩子啦”

83“你问我哪门哪派，归谁管教。”

     “这世上能管教我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人——叫尘不到。”

84. 谁把你当傀。

       你也说了，你喊我哥。